折光暗语 |
2009-09-21 11:05 |
那个穿一身黑的女子坐在“哭泣的狐狸”喝了一个下午的白开水。 喝着喝着,忽然哭了起来。 大声地哭。
世上多的是伤心人。 所以才会有这一间“哭泣的狐狸”。 来酒吧掉眼泪的人,阿水水见得多了。 可是,很少有人象她这样大声地哭。 哭得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自己在做的事情转过来看她。 她本人却象完全没有意识到。 她还在哭。
趴在桌子上,海藻般蜷曲的长发披了一身,肩膀一耸一耸,大声地抽泣。 她是要把一下午喝的白开水全部哭出来么? 等到乐队也因为她的哭泣停下来,阿水水认为她不得不干涉一下了。 这位小姐—— 这位小姐——— 这位小姐————— 叫到第三遍,她才抬起头来。 啊,这是一张怎样晶莹洁白的面孔,纵然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地不成样子。她茫然地望着阿水水,双唇微启,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 毛衣的袖子上亮晶晶一片全是眼泪。
哎——阿水水叹一口气,真把她叫停了,她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她穿一身黑衣,不是刚刚失去什么亲人吧? 她给她再递上一杯白开水。 可那女子居然改变想法,“谢谢,请给我一杯醉生梦死。”她说。 终于不是白哭一下午,阿水水颇感安慰。
她调好酒端过去。 黑衣女轻声道谢——明明那么彬彬有礼的一个人,是什么让她旁若无人地在酒吧放声大哭呢?阿水水有点好奇,忍不住多说一句:“不要太伤心了。” “谢谢,”她还是在道谢,可是紧跟着,似乎又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。 “你说什么?”阿水水没有听清。 “你相信上帝吗?”黑衣女略为抬高声音。 “这——也许是有的吧,”阿水水想一想,她最近认识了一个叫做唐爽的天使,既然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,那么,大概也有上帝吧。 她是不是真的失去了什么亲人? “你不要难过,一定有上帝的,也有天堂,我们的灵魂最后会得到安宁。”她软声安慰她。 可黑衣女接着的话却出乎阿水水预料。 “如果有上帝的话,他一定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吧?”她忽然问,“要不然,他怎么能看尽世态炎凉生离死别……而无动于衷?” 难道她哭了这一下午,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大而无当的话题? 阿水水还没有反应过来,黑衣女忽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。 “我只想花好月圆人长久,”她梦呓一样地说。 然后在阿水水来得及说什么之前,已经起身离去。 只在桌子上留下丰富的小费。
乐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演奏。 阿水水甩甩头,一边数钱一边想,这年头,真是什么样奇怪的顾客也有。
没想到很快再次遇见她。 说不定也真是有些缘分——夜晚原本是“哭泣的狐狸”的黄金时间,可那个深夜,阿水水忽然觉得闷,她把店里的生意交代给小二,一个人从后门溜出去吹风。 刚刚转过两个街角,就看到有三个小流氓围成一个半圈,一步一滑,好不猥琐地向墙角逼去。 他们围着一个人。 这样的事情大概每个夜晚都在城市这个或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生。 阿水水最喜行侠仗义,今天碰上她,算他们倒霉。 她手指捻动,无声地捻一个“冰字诀”。 水泥地面上,瞬间结起一层冰。三个小流氓还没有反应过来,下一步已经滑到在地。 阿水水趁这个间隙,冲上去拉住那被围住的女子就跑。 她知道在她们跑出三五条街之前,那几个家伙是爬不起来的。
等站定了回转头,阿水水才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。 “咦,是你?” 黑衣女也认出她来,“啊谢谢你。”她还是道谢,“谢谢”大概是她说的最多的一个词语。 眼睛还是肿的,不过外形有了变化。 不过几个小时不见,她竟把一头瀑布也似叫女人看了都会心动的长发剪了,剪得极短极短,只余下一寸来长细小的发卷。可美女究竟是美女,阿水水如果剪这样的发型,大概会吓走“哭泣的狐狸”一半顾客,偏偏在她的脑袋上,更衬得小小面孔只有巴掌大,楚楚动人。 阿水水忍不住捂住嘴巴——“你的头发!” “我剪掉了。”她却稀松平常,“我还买了新的鞋子。” 她踢一踢脚尖——心情似乎比下午好得多了,可是——她好似刚刚被从几个流氓手里接救出来,想的竟是这个? 阿水水一低头,看见一双玫瑰色Ferragamo最新款小羊皮鞋,老天爷,这么贵的牌子。 是个没脑子的富家女,她在心里给她下了定论。 “现在没事了,你快回家吧。” “回家?啊——回家。谢谢你。”她点一点头,可是那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,却又流露出下午时候的那种茫然——阿水水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她看住她。 她似乎被看得有些害羞,半低下头,既不走也不说什么,竟似在思考似的。 “你——你不要告诉我,你不打算回家?” 黑衣女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低垂,轻轻说出阿水水最最担心的答案:“我的家不在这里。” 那个瞬间,阿水水想起一部叫做《罗马假日》的老电影来了。 真像,剪头发换鞋子,可是,阿水水并不是派克演的那个帅哥记者。 “那你去住旅馆吧。” “嗯,是。”她漫应着,可是脚步仍然不动。 “去吧去吧,打个出租车,我要走了,一会儿那几个流氓又要找过来了。” 可她还是不动。 她不动,阿水水总不能真就这样继续把她扔在街上,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,今天自己行侠仗义,怕是要不好脱身了。 果然,过了一会儿,黑衣女终于抬起头,象是很是不好意思地问:“住旅馆,要花钱的吧?”
好吧,天真不是错,美女天真一点更可以原谅。 可是,天真到这个地步…… 阿水水仔细打量她的面孔,并不象是傻子啊。 “是,住旅馆要花钱,不过也不贵,你下午留在‘哭泣的狐狸’的小费,也够在比较好的宾馆住两个晚上了。”她没有好气。 “可是,我没有钱了。”黑衣女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,象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,并且,还在继续的轻下去,“我带了一些钱,可是,都花光了。我没想到,钱花起来这么快……” 当然,当然。如果你在酒吧给十倍的小费,买Ferragamo的最新款鞋子,钱花起来当然是很快的。 阿水水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。
“你的家究竟在哪里?” “啊——那是很远的地方。”在远也在中国吧,她说的是中文,面孔虽然洋气,却也不象外国人。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名字——是,你可以叫我小黑。”小黑?这算什么名字…… “第一次出远门?” “嗯。” “怎么一个人忽然想到跑那么远?” “我——我和父亲吵架了。”果然是这样老套的戏码…… “你的身份证件呢?” “我——我丢了——” 问到这里,阿水水已经一点也不对这个回答觉得奇怪,倒觉得这种挤牙膏式问答挤得自己也要变成傻子了。明明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,奇怪小黑——就算她叫小黑吧——却似乎都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能回答。 又想起她下午在酒吧哭成那个样子,可能她的脑子真的有点问题?聪明面孔笨肚肠这样的事情,也是有的。 真要命,阿水水叹一口气,这样子把她扔在街上,一个晚上足够被流氓、强盗、小偷、杀人犯袭击十次八次了。 怎么就今天忽然打算出来走走呢?要不然也就眼不见为净。 当然也可以把她送去公安局,可是——这样一个女孩子,什么证件也没有,话都不太会说,让她一个人在公安局呆一个晚上,大概不会比流落街头好多少。算了,看在她下午留了那么多小费,阿水水下个决心—— “喂,我说——小黑,我的店里有个休息室,让你免费住一个晚上,明天一早,你立刻自己想办法回去。喂,你听见没有?” 唉,我真是一个慷慨无私仗义热情的好人。做出这样的决定,阿水水简直已经被自己感动了。
啊水水第二天起床的时候,觉得头天夜里象做了一个怪梦。 真要命,怎么可能在大街上平白捡了个无知美少女回来,今天还少不得要照管她。 她看看手表,已经接近中午——因为工作的缘故,这个时间对啊水水来说,可算是相当地早。 哭泣的狐狸还没有开门,店堂里静悄悄的。 后面的休息室也很安静。 莫非自己走掉了?那倒是省心。 不过水水十分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运气——小黑在沙发床上蜷成一团,还睡得不省人事,连啊水水拿钥匙开门也没有听见。 散乱的头发蒙在脸上,眼睛已经消肿,雪白面孔如婴儿般甜美,嘴角微微带笑。真是的,太阳晒屁股了还在做好梦。 可是——正想踢她起床,啊水水发现问题——头发,她的头发——昨天见到她的时候明明剪得只有寸许长,现在虽还不算长发,却怎么也比昨天长了五六倍不止,是以那般蒙在脸上。 正常人的头发,会长得那么快? 还是假发? 忍不住伸手去碰一碰,小黑似乎有所感觉,翻一个身。也就是那个时候,有什么东西从她脖子里滑出来。 啊水水只看一眼,眼睛就直了——白金的项链上,镶着一块深蓝色的钻石。啊水水不是珠宝鉴定专家,但基本知识还是有的,那石头完美无暇,毛咕咕也有三四十克拉重。 这得值什么价?华璃再卖十辈子内衣也绝对买不来这个,而她就这样随随便便带在脖子里⋯⋯ 老天爷,她究竟是什么人? 啊水水忽然有心恶作剧,念一个小小口诀,白金搭扣“啪”地松开,项链落到地上,她捡起来仔细欣赏。 小黑在睡梦中伸手摸了摸脖子,却竟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,仍然大梦不醒。 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美丽的猪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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